那个夏季，那枝荷

那个夏季，那枝荷

文/沙柳

生命季刊 第61期 2012年3月

晨风，由西湖的翠堤吹来，荷叶如裙裾卷动折合，那风有多轻有多重？那荷叶的叶脉如同弹性的丫型支撑，可以展开又可以合拢。还有一张相对的荷叶，仿佛有一缕风从叶底窜出，把叶背掀了起来。那叶背的毛茸茸和厚实，柔软的质地，真切可弄。

在两片如冠的荷叶之间，相挟的是一朵正午的荷花。没有雨雾中的蜻蜓的陪衬，也无古典诗韵中的荷波莲风的传统美景！

定睛在这一枝荷花的灵动，支起了画架，捕捉满湖美丽荷田的女子就是中年的宝姝。她那双捕捉细微灵律的眼睛，从成片的西湖荷花丛中，收回来，定睛在了这一枝荷花上。

如今这枝荷的扇形画就挂在我卧房里面。

站在她身边，为她削铅笔画素描的唐兄，也同时看中了这荷。荷心放射着正午的光焰。非凡的娇艳。

起初描绘那荷花时，花苞绽裂有声；新鲜的花脉清晰柔嫩。

中年的她，结束了多年去监狱看望父亲的生活，父亲被释放归来了。母亲已经有父亲陪伴。放下常年扒卸煤渣的工作。孩子已有托付。他陪她乘火车，赶到杭州，专注在这一刻，凝神在这一刻，如愿画荷，实在是天赐的时机。实在是在她腰椎断裂后，还能痊愈的她不敢多得的梦想。主知道她多想多想……女儿，照着你的信，给你成全了。

在千枝万枝灵荷起舞时，唯独他与她一同把心目落在了这一枝荷上。荷蕊娇嫩，荷篷清清如玉。

于是，中年的记忆中，那渴慕的鲜美的生命灵动，就由这枝荷演绎如梦。

于是，这枝独秀的荷焰和一缕一缕缠绵的风，构成了宝姝最独具匠心的一幅画作。

没有窑洞的黑暗。没有囚徒爸爸浮肿的面容。没有监牢门口漫天的大雪。

没有饥饿的记忆。没有同学歧视的冷眼。没有柱双拐练习走路的艰难。

过了那幽暗的时代。

宝姝和唐志虎看见在痴迷的荷风里，漫卷着主的生命仁慈扶持。主的圣洁的照料眷顾。

已到中年，已到中年。天光和湖波都在赞美上帝给的自由。

流连在西湖半个月，他们从清晨画到正午，从正午画到下午。并肩歇息在柳荫下，长堤上。抓住荷花盛开的季节，临摹，素描。抓住每一天西湖荷花的变迁，抓住清晨，正午，黄昏那美丽的神奇的变迁——只想捕捉满湖荷花初萌，荷花裂艳，到黄昏闭合的每一个瞬间！

只想看到上帝之手借这西湖对这对中年夫妇的恩情牵引。在那一组一组的荷花图中；在那几百幅荷花素描里，挑挑选选；他们把夏日的荷花图，赠给亲属和友人。把在世界却不属世界的灵意由画面表达。

浩瀚的荷花西湖图里，他们选了四幅，装裱精细，配了画框，悬挂在内室。

那荷花满湖的蓬勃气势，那一枝一枝荷苞如同祷告的手，伸向天空，叫人赞叹不已。

她是在赞美—都绽放赞美姿容。来自天光日月的精华合成莲蓬。结成那湖塘肥泥里洁白的莲藕。是哪一枝？哪一枝荷焰连接着在泥土里隐埋的莲藕？

他们不舍这西湖荷声，在当地一间小厂找了工作，落脚在小厂。一边画画一边工作。一半薪水寄回家赡养父母。

从汉中平原，赶到西湖，就为夏季这一湖胜景。

从汉中平原，赶到西湖，就为唐兄重温故乡的亲情。

这对至爱的伴侣，珍惜着这个自由的夏季，稀有的西湖激情。到了九十年代中期，王堪有病缠身，他们返回汉中平原。

这实在是个奢侈的夏；有主恩作美的爱情。

有过这样一个丰盛的夏季和花海觅踪的幸福机运，他们的心了饱满了和平甜蜜的感恩。

有过这场忘却创痕、在创痕中死地复生的欢欣—就是以后的干枯和晚秋的风霜，既是到了病危时期，唐兄还起身，在宝姝外出时，自己在阳台的上，画下那个夏季、那一枝荷，那抚过荷瓣和荷叶的风—缕缕的影。

那是唐兄离世的前两夜，午夜酣睡。宝姝姐也熟睡了。宝姝姐握着唐兄的手猛一震动。宝姝姐醒了。唐兄也在喜乐中睁开双眼，他描绘了刚看到天上的那一幕：“穿白衣，回家！”主点了他们夫妇的名字。这一幕，宝姝姐记在了日记中。她确信丈夫唐志虎得了主的喜悦的明证。

2009冬季，送别了唐兄之后，宝姝姐卧床多日。身体恢复时，已到了春天。宝姝姐收拾整理唐兄遗物，最后来到了阳台。在画案边找到一卷细心卷好的画稿——其中一幅就是“荷溢清香”，打了线描，没有上色。宝姝姐泪珠漱漱扑落在画稿上。她万万没料到这个病朽之人的心灵还藏着一只荷焰。是荷焰，是荷心的光焰。

在这荷焰的靛清的背景上，落满了宝姝姐泪珠。她蘸着颜色把泪珠一颗一颗的抹开。

2010年5月，我和同伴上山，追思唐兄。归来时，宝姝把这幅画赠给了我。我回家后，粉刷小屋旧墙，给这画装框，悬挂了起来。这幅爱与美的珍迹。

他们夫妇是教会的宝贵。有着非同一般的构思，不同俗常的感悟，记录了劫后余生的那个夏季，那枝荷。

沙柳  中国大陆基督徒，诗人，作家。